第二章Mary的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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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攝角度與第一張極為相似，可她選擇直視鏡頭，這使得她迎光的一面充滿野性、淩厲，可背光一面眼中一片白色光影，像是充滿慈悲和憐憫的女神一般。
風格極其相似，所呈現出的東西卻完全相反。
Mary是個十分漂亮、看起來十分有個性的女人，大概，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人。
“橙陽……”
小路忽然從門邊走了進來，蘇橙陽倏然擡頭，將手機收起來。
小路疑惑地走到她面前，“你幹嘛呢？他們還以為你在洗手間暈倒了，讓我來找找。”
“我出來透透氣。”蘇橙陽淡淡道。
小路扯了扯嘴角，無情拆穿她的謊言，“透氣？洗手間？”
蘇橙陽：“……”
見她似乎不願意說的樣子，小路攬過她的肩膀，一起往外走，“好了，韓松雪像你的跟屁蟲一樣，幾分鐘沒見就到處找你，別讓她等著急了。”
蘇橙陽被她推著走到門邊，還是沒按捺住心中的好奇，問道：“林總以前做過模特嗎？”
小路詫異地說：“你怎麽會這麽覺得？”
蘇橙陽含糊道：“上網聽人家說的。”
“上網？網上的話能信嗎？我還在網上看到有人說我哥潛過Mary呢。你知道Mary是誰吧？就是我哥帶的第一個藝人。嘖嘖嘖……我聽了都覺得離譜。”
猝不及防聽到這個消息，蘇橙陽萬分震驚，連呼吸都滯了一下，“真的假的？林總他……他怎麽會是這種人？”
小路好笑地看著頭，情不自禁用手戳了下她的臉頰，“你想什麽呢？當然是假的，我哥怎麽可能做那種事？你不是知道網上說的話不能當真嗎？”
蘇橙陽反應過來也覺得自己有點傻，有點不好意思，說：“其實我是在網上看到一張林總的照片，看起來風格挺像時尚雜
志的。”
“噢，你說的不會是黑白的那張吧？”
“對啊，就是那一張。”
小路領著她往前走，一邊走一邊說：“那張是和Mary一起拍的，好像是一個情侶主題。”
蘇橙陽驚訝道：“他們在一起過……”
“當然沒有！我哥什麽德行你不知道嗎，每個階段應該做什麽事他給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，哪有功夫想這些情呀愛呀的。當時是沒有找到讓攝影師滿意的模特，那張封面對Mary來說又挺重要的，我哥還是她的經紀人，被她求了兩天，就幫她一起拍了照片。”
“哦，這樣啊。”蘇橙陽應了一聲。
小路搭著她的肩膀，將聲音壓低一些，說：“據我所知，我哥當時辭職，跟這張照片就有點關系。”
蘇橙陽好奇地問：“什麽關系？”
“好像是拍完照片的當天晚上……”
“如果真的想知道，你可以直接來問我。”
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，蘇橙陽和小路身體同時一僵，機械性地扭過頭，看向離他們不過兩步遠的林予，陷入死一般的沈默。
“哥……我冒昧地問一下，你聽到了多少？”
林予面不改色，“全部。”
說完，他緩緩將視線轉移到蘇橙陽身上。
蘇橙陽上輩子、這輩子，上下八百輩子第一次在背後說別人壞話，還被當場抓獲，她心那個虛得呀，林予看過來的一瞬間，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，但是她臉皮比一般女孩子厚，面上一點不顯，迎上林予的目光，硬著頭皮道：“林、林總好。”
林予看著兩人，突然笑了一聲，“還在網上見過什麽？說來聽聽。”
他一聲笑，笑得小路渾身寒毛立起，“沒什麽沒什麽，網上都是胡說八道，我一個字兒也不會相信。”
蘇橙陽忙點頭，表示讚同，“我也不信，那都是道聽途說。”
他似笑非笑地眼神從兩人身上掠過。
“需要我提醒你們，現在是工作時間嗎？”
兩人雙雙搖頭，“不需要。”
“那需要我提醒你們，該做什麽嗎？”
兩人繼續搖頭。
“林總告辭。”
“林總再見。”
兩人轉過身，加快步伐往前走。
“蘇橙陽。”林予突然喊道。
蘇橙陽腳步一頓，頂著壓力回過頭。
小路憐憫地看她一眼，加快腳步走了。
“少……”
“少上網！我知道，謝謝林總提醒！”
說完，沒再給林予開口機會，蘇橙陽一路小跑回了包間。
林予站在原地，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，無端地笑了一聲。
等蘇橙陽回到包間，韓松雪喝得上頭，非要拉著那位不怎麽愛說話的女嘉賓一起跳舞。
那女孩年紀不大，比蘇橙陽小幾個月，名字叫秦游，剛高三畢業，是一位準大學生。
聽說她成績挺不錯，考上一所藝術學院，高中參演過一部電影，成績也不錯，只是後面忙於學業，也只有一部作品，算得上半個娛樂圈的人。
上期節目錄制前，她剛參加完開學典禮，節目錄制過程還在看書學習，蘇橙陽跟她搭過幾次話，她說不想因為節目耽誤學習進度，不想被同學甩在身後。
秦游是典型的書呆子性格，沈默寡言，內向怕生，但是笑起來也挺好看的。
“小游游，來！”韓松雪將人從椅子上拉起來，後者紅著臉有點左右為難，倒是沒有反抗她。
韓松雪靠在她身上，打了個酒嗝兒，說：“你是不知道，我上學那會兒，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的書呆子，除了讀書還是讀
書……”
韓松雪向來口無遮攔，秦游臉皮比她薄，一拉一扯間，臉頰紅撲撲。
“松雪姐姐……”小姑娘欲哭無淚地喊道，可韓松雪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，她擔心自己躲一下韓松雪就會摔到地上去，只好用手扶著她的手臂，動作看起來十分滑稽。
“你長得真可愛，平時怎麽總喜歡低著頭呢？一點存在感都沒有。”韓松雪上手捏了下秦游的臉。跟女流氓似的。
秦游快被她弄哭了，手足無措站在原地。
節目收視率好，證明他們的試水成功，大家都興致勃勃，喝得醉醺醺，根本沒人有精力將秦游解救出來。
韓松雪倒是沒什麽惡意，就是想逗秦游說說話，上期節目她存在感低，韓松雪和譚琪他們幾人故意cue她說話，才有一點鏡頭被剪進去。
可韓松雪越想讓她說話，秦游就越緊張，越說不出話，換到平時韓松雪估計見好就收，現在喝得上頭哪還有什麽方寸。
“小游游，我看你書包裏裝著那麽多書，幹嘛呢？咱上個節目……誒誒誒！”
韓松雪正撒著酒瘋，突然感覺自己的衣領被揪起，喝了酒身體沒什麽力氣，輕易就被身後的人掀到一邊。
“橙陽？你回來啦？你怎麽才回來，我好想你呀……”
說完，張開雙臂就要往蘇橙陽身上撲。
蘇橙陽不喜歡她一身酒氣，伸手摁著她的額頭，不讓靠近。
她這段時間健身成果斐然，韓松雪楞是一點靠近不了。
“你欺負小朋友呢？”蘇橙陽輕輕揪了下她的頭發，問道。
“啊……沒呢，我想教秦游小朋友怎麽正確社交！”韓松雪含糊不清地說。
蘇橙陽失笑，“就你啊？教人家小朋友怎麽正確社交？你也不害臊。”
秦游：“……”
一口一個小朋友，明明也就比我大幾個月。
對哦，蘇橙陽明明只比我大幾個月，她為什麽有時候感覺那麽成熟呢？雖然有時候也很幼稚。
蘇橙陽跟秦游說了聲抱歉，就領著韓松雪回了座位。
等時間差不多，助理把自家藝人送回房間，蘇橙陽不勝酒力，再加上林總不讓她喝，和秦游是在場唯三清醒的人。還有一個清醒的，是一位比秦游還要沈默寡言的男嘉賓，但是和秦游不同，他並不是因為怕生，只是單純地不喜歡說話，微信群裏蘇橙陽就沒見過他發言。
回房休息一晚，蘇橙陽醒了個大早。
等小路叫她起床時，她已經洗漱完畢，整裝待發。
她本來心情還不錯，在節目中的表現雖不理想，像餓死鬼投胎，可節目收視率越高，她能賺到錢就越多，雖然大部分都會流入林總的口袋裏。她就盼著林總高興，一高興她就能趁機吃頓好的。
蘇橙陽走到酒店大堂和小路有說有笑，誰知一擡眼瞧見導演身邊的林予，他恰好朝兩人看來，笑嘻嘻的兩人不約而同想起昨晚的事，收斂笑容，規規矩矩走到他們面前。
“林總好，導演好。”
打招呼的過程中，蘇橙陽完全沒有擡頭。
和同事背後說領導小話，還被領導當場抓獲，想起來就覺得尷尬。
林予沒多大反應，早將昨日之事忘記，頷首道：“吃完早飯後出發。”
蘇橙陽和小路溫順點頭，轉身走向餐廳，等離開林予的視線後，才恢覆正常繼續說話。
早上小路沒有克制蘇橙陽，讓她想吃什麽就吃，蘇橙陽好奇一問，原來是林總的意思，頓時興高采烈。
然而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式，包子饅頭面條豆漿炒飯，唯一稱得上葷菜的，還是火腿腸和培根，盡管如此，蘇橙陽仍舊吃得開心。
小路看她幾乎把所有菜
品炫了個遍，把自己撐得癱在椅子上不住嘆氣，一副“人生在世了無遺憾”的模樣。
她不禁好奇問道：“橙陽，你以前過得不好嗎？怎麽這麽能吃。”
感覺像這頓不吃飽，下頓就沒得吃一樣。
小路本是隨口一問，沒有其他意思，可這問題顯然牽動到了蘇橙陽的心。
她神色微怔，狀似漫不經心，語氣平平：“我有沒有跟你提過嗎，我是個孤兒。”
蘇橙陽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世，也並不排斥向別人講述自己的童年，但是如果別人不問，蘇橙陽不會主動說。
因為，她不想讓別人對她產生同情，不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，也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被同情的地方。
無論她的身世如何，她的童年經歷如何，她努力讓自己過上了想要的生活——即使在功成名就的前一天，她成為了另一個世界的蘇橙陽。
小路怔楞地看著蘇橙陽，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反應，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應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。
在成為蘇橙陽的助理前，她看過蘇橙陽的資料，公司關於她的身份信息並不多，甚至連緊急聯系人都沒有，她曾好奇地問過林予，林予說以後會讓蘇橙陽補上，卻一直沒記得這件事。
原來她是個孤兒嗎？
蘇橙陽扭頭看向小路，毫不意外地從她臉上看到震驚和憐憫，甚至還有一絲尷尬，在她看過去的瞬間，小路眼神恍惚，移開視線。
蘇橙陽最怕的，不是吃苦、不是被罵、不是丟臉，也不是窮得吃不上飯，更不是吃不到肉，她最怕的，是別人對她產生的同情，最最怕的，是身邊的人對她產生同情。
和訪談節目中裝可憐不一樣，她當時只是裝模作樣，也不在乎別人對“蘇橙陽”的遭遇產生同情，因為“蘇橙陽”不是她。
可她的身世，是伴隨她一生的東西，她有點……承受不住這樣的同情。
特別……對方是她覺得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。
“橙陽……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小路握住她垂落在身側的手，一臉歉意，“你想吃什麽？我再幫你拿一點？”
蘇橙陽擡眸看著小路，好幾秒種。
她心裏清楚，不能怪小路，是她自己要回答這個問題。
可是，她不想和同情自己的人做朋友。
她承受不了，她會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悲哀。
比這輩子再也吃不上肉更讓她難以承受。
所以，在小路飽含愧疚的眼神中，蘇橙陽緩慢地把手從她掌心抽了出來。
蘇橙陽性格說得上溫順，不難交到朋友。
可她交到的每一個朋友，都會被她推到一個安全距離，就像林予的安全距離一樣。
因為一旦跨過安全距離，蘇橙陽的身世就會被他們同情，蘇橙陽也會采用和林予一樣的行為，推開那個跨過安全距離的人。
用過早餐，節目組安排嘉賓乘車，前往郊外。
依舊是三位嘉賓一輛車，韓松雪想和蘇橙陽一輛，可節目組提前安排好了，她只能和齊甫和蔣姍琦乘坐一輛車。
蘇橙陽則和節目裏最不愛說話的兩個人坐在同一輛車中。
她和秦游坐在後排，一位叫沈賦的男嘉賓坐在前排。
自從離開餐廳後，蘇橙陽就沒怎麽開過口。
她不開口，車裏其他兩位嘉賓更不願意開口。
司機師傅感覺氣氛沈重，頻頻通過後視鏡查看三人情況，節目組安排他們三人坐一輛車，本是因為上期剪輯出來，蘇橙陽拍攝的有用鏡頭非常多，所以希望她能帶動其他兩人，可是萬萬沒想到，他們仨一個比一個沈默寡言。怕是後期剪輯的時候，這一趟旅程他們一個可用的鏡頭都沒有。
耳機裏工作人員在催促他制造一點話題，路途上每組嘉賓都必須要有鏡頭。
司機師傅抽了抽嘴角，硬著頭皮開口：“小秦啊，在車上看書不頭暈嗎？”
秦游忽然被司機師傅cue，茫然地擡起頭來。
另外兩人各自看向窗外，一點搭話的念頭都沒有。
得，這段要是播出去，指定被懷疑嘉賓關系不和。
雖不明所以，秦游仍向師傅靦腆一笑，“師傅開車穩，不暈。我不想浪費時間，被同學把學習進度拉開就遭了。”
司機師傅幹笑一聲，其他兩人仍未開口，他只得繼續cue。
“橙陽，你和小秦的年紀差不多，該念大學了吧？”
蘇橙陽：“……”
這兩天是水逆嗎，昨天說領導小話被抓包，今天就被連續紮心。
當然，不怪任何人，如果不是突然想起從前的事，面對這樣的問題，蘇橙陽不痛不癢。
可現在，蘇橙陽有點不想回答。
“沒有，我不適合念書。”她到底還是回答了，不想讓司機師傅下不來臺。
“哦。”
司機師傅顯然不會說話，他又試圖找個話題cue副駕駛的沈賦，男生戴著一頂鴨舌帽，露出一些淩亂的頭發，正垂頭酣睡，他便沒好意思打擾人家。
這時，耳機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：“追問蘇橙陽，為什麽不適合讀書，你成績太差輟學，還是因為其他事情被開除了。”
蘇橙陽這個年紀，應該剛上大一，可她一年前就和經紀公司簽約，至少高三就沒讀書了。
司機師傅楞住，耳機裏催促。
“橙陽，為什麽不適合呢？”
蘇橙陽擡眼看向司機，他神色尷尬，右邊戴著一只耳機，她意識到，應該是節目組讓他問的問題，大概是他們車廂裏太安靜，沒什麽值得播出去的東西。
她偏頭看向窗外，說了一個撒了兩輩子的謊。
“高中畢業因為家庭原因，沒能上大學。”
話說這種地步，沒有人會繼續往下問。
高中畢業，這是個謊言。
曾經的經紀公司給她打造的人設。
事實上，蘇橙陽一天學都沒有上過。
半天之內連續兩次被戳到痛楚，蘇橙陽更加沈默。
過去的畫面，又開始一幀一幀在腦海裏循環播放。
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，只是情緒不高不低。
在節目上，蘇橙陽大多沈默，但並不無趣。
沒有自己感興趣的事不會開口，不在意鏡頭是否對準自己，一般情況下默默聽著，默默做自己的事情。
可此刻她的沈默，像是被什麽心事拌住。
經過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，他們來到一座沿海城市。
節目組將他們帶到海邊的一座別墅，幾十米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。
秦游背著書包，一臉驚嘆地看著海邊，“哇！”
她小聲驚呼道。
蘇橙陽走到她身邊，將一本資料遞給她，說：“你的書，在車上忘拿了。”
秦游楞住，她頭一次看見海，下車的時候太激動，隨便把資料塞進書包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車，沒想到遺落了一本。
她羞赧地低下頭，接過蘇橙陽手裏的資料，低下頭悄悄用餘光看著她，囁嚅道：“謝謝姐姐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
下車後，蘇橙陽不想在韓松雪他們面前顯得和平時不一樣，附和著他們的玩笑話，除卻在車上時，似乎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。
換好節目組準備的衣服後，九位嘉賓一起去海邊。
秦游落在人群後方，她怔楞看著被一堆人簇
擁在中間的蘇橙陽。
韓松雪和蔣姍琦走在她兩側鬥嘴，她時而回應一句，偶爾其他人一起參與進來，連一向穩重的譚琪，也跟著一起插科打諢。
“關於海的詩？這題專門為學霸出的嗎？”
聊天間，蘇橙陽回頭看向秦游，其他人頓時一起轉頭。
“小游，我們剛說到關於海的詩詞，你給我們背上一兩句？”
“是啊，看學霸背詩好玩。”
秦游沒想到蘇橙陽會突然cue到自己，驚得險些忘記邁步子，她只好紅著臉背了幾句。
等她背完，一行人繼續向海邊進發。
秦游看著蘇橙陽的背影，心中更加確定，她現在應該不是很開心。
因為沒吃到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嗎？
秦游一直對蘇橙陽很好奇，經常在暗中觀察她，她在車上時的表現就有點不對勁了。
蘇橙陽幫她解圍，還幫她拿書，她應該好好報答她一下。
在海邊玩耍一陣，工作人員為他們準備了海鮮大餐。
時間正值午後，天空仿佛隨著蘇橙陽的心情，陰沈沈的。
海上天空更是陰雲翻滾，仿佛隨時會有一場大雨傾盆而至。
在這種天氣的海邊享用一份海鮮大餐，應是別有一番風味。
“橙陽，隨便吃哦！”
路過小路身邊，她輕輕拽了下蘇橙陽的袖子。
蘇橙陽笑了笑，與她錯身而過。
小路的手心也空了。
“哥，橙陽她是不是不太開心啊？”小路看著蘇橙陽離開的背影，憂心忡忡。
她的心思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樣，直來直去，不喜歡拐彎抹角，也一點不細膩，她不清楚是因為什麽，但是和蘇橙陽相識這麽久，她明確地感受到蘇橙陽心情不好。
因為這是蘇橙陽第一次見到喜歡吃的食物沒有露出雙眼放光的表情。
林予放遠視線，落在蘇橙陽身上。
她安靜坐在韓松雪身邊，後者偶爾將話題引到她身上，她就回答一兩句，面對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海鮮，似乎沒什麽食欲。
“她難道不喜歡吃海鮮嗎？”小路嘀咕道。
林予眉頭不經意皺了一下，“她不挑食。”
“對啊，橙陽不挑食，那是因為什麽？身體不舒服？”她轉過頭看向林予，說：“會不會因為你老是讓她吃蔬菜水果減肥，她厭食了？”
林予眉頭越皺越深。
餐桌上，節目組提議大家玩個游戲才能坐下享用大餐，引得嘉賓一陣唉聲。
“吃個飯還搞這麽花樣。”
“萬一把我們橙陽餓死了怎麽辦。”
蘇橙陽眼下確實沒胃口，幹脆就站起來，率先配合節目組。
工作人員放起音樂，眾人跟著節奏搖晃身體，舉手作答。
幾乎在前奏出來的一瞬間，一向沈默寡言的沈賦就舉手。
“浣溪沙。”
蘇橙陽第一認真聽他的聲音，冷冷的，像他這個人一樣。
“恭喜沈賦回答正確！”
沈賦立刻坐下，估計折騰半天肚子餓了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。
第二首音樂響起，唱了兩句之後，韓松雪急得直跺腳，“什麽什麽……這首歌叫什麽來著？怎麽突然想不起來。”
說完，她還求救一般地看向蘇橙陽。
蘇橙陽無辜地眨動眼睛，這兩首歌她一首也麽聽過，前奏隱隱約約有點熟悉，可是以前她忙得跟陀螺似的，哪還有時間聽歌啊。
“啊啊啊啊……未來！是不是未來！”韓松雪終於把歌名憋了出來。
“回答正確！”
於是乎，韓松雪成為第二個
坐下享用大餐的人。
輪到第三首音樂，女聲唱了兩句，韓松雪在旁邊狠狠懟了她一下，“這首歌啊！很好猜的！”
蘇橙陽一臉迷茫，“什麽？”
“就……那誰的啊！就……很簡單！”
“咳！旁邊的人不準提醒！”
副導演瞪了韓松雪一眼，誰知韓松雪膽大包天，竟然一眼瞪了回去，跟比誰眼睛大似的。
副導演：“……”
蘇橙陽最終還是沒猜出來歌名。
後面的人陸陸續續坐下，最後只剩蘇橙陽一個人。
蘇橙陽懵，真的懵。
她怎麽感覺自己一首都沒有聽過。
“這首……這首你也不知道？”
“不會吧？”
到了最後，他們甚至忘記面前的大餐，震驚地想看看蘇橙陽歌曲庫究竟有多淺，所以也沒人提醒。
連著放了三首歌曲，蘇橙陽都一臉懵逼沒猜出來。
工作人員汗顏，把最簡單、最火、最老的歌都放了一遍，蘇橙陽依舊答不出歌名。
小路在不遠處直跺腳，“猜不出來算了唄？幹嘛一直猜，橙陽肯定餓了……”
說完她就想走上前阻止工作人員繼續。
林予橫了她一眼，“蘇橙陽不應該把自己和其他人區分開。”
小路楞了一下，“可是……”
林予收回視線，轉而看向獨自一人站在餐桌邊，努力聽歌詞的蘇橙陽。
蘇橙陽似乎被激起了鬥志，非要答出一首來，嘉賓們也跟著起哄。
起哄期間，韓松雪還沒忘給蘇橙陽剝了幾只蝦餵她嘴裏。
韓松雪剝，蔣姍琦也剝，蔣姍琦剝完宋鳴安和齊甫也來湊熱鬧。
蘇橙陽口中被塞得滿滿當當，兩腮鼓鼓的，像倉鼠一樣。
林予垂下頭，低聲對小路說了句什麽，小路聽後跑到一位工作人員身邊聽後，工作人員又跑到副導演耳邊說了句什麽。
音樂開始播放下一首。
前奏出來，餐桌上的嘉賓瞬間沸騰，蘇橙陽也驚訝地張大嘴巴。
“這……”
嘉賓們面面相覷，不知道節目組在搞什麽幺蛾子。
“連《未來》蘇橙陽都沒聽過，怎麽可能聽過這首歌，而且這首歌真的有名字？”韓松雪疑惑道。
“蘇橙陽，你還是站著吃吧。憑你的曲庫，一輩子打不出來。”蔣姍琦也來潑冷水。
蘇橙陽咽下口中的東西，說：“這首歌我還真知道。”
眾人：“？”
蘇橙陽繼續說：“某炸雞店第三季度的宣傳片背景音樂《我想喝可樂》。”
她想了想，又補充道：“第三期度宣傳的是菠蘿披薩和火龍果披薩雙拼，我饞好久了。”
眾人：“……”
“菠蘿披薩……”
小路喃喃這幾個字，想起什麽似的，轉頭看向身邊的林予。
後者神色有點覆雜。
就算在喜歡國內文化，到底也是半個意大利人。
“恭喜蘇橙陽回答正確！”
蘇橙陽悶了一天的心情終於開了扇窗戶，笑吟吟地坐了下來。
目光看向盤中，才發現不知不覺間，盤中被食物堆得看不見了底兒。
“來來來，多吃一點。”
“是不是沒吃飽才會悶悶不樂？”
“現在錄節目呢，你們家林總不敢管你。”
“該吃吃該喝喝！”
蘇橙陽看著盤子裏堆滿的食物，心像被一把小錘子敲了下。
原來，都看出來了嗎？
蘇橙陽，你的演技也太差勁了。
“謝謝，可是我吃不了這麽多。”蘇橙陽喃喃道。
“你拉倒吧，早上跟小陀螺似的炫了好多當我沒看見？”
“沒關系橙陽，說不定吃完飯我們就得去幹體力活。”
“多吃點多吃點，心情就會好起來了。”
蘇橙陽失笑，但同時又點忐忑。
她擡起頭，看向林予所在的方向。
他站在一片沙灘裏面，身形頎長。
海風吹動他的頭發，在蘇橙陽看過來的一瞬間，似乎也吹動了嘴角，演化成一抹柔和的笑意。
“吃吧。”
他薄唇微啟，無聲地說。
明明相隔數米，蘇橙陽卻仿佛聽見了他的聲音。
她的心，不受控制地，又抽了一下。
她想，或許她又做了什麽讓林總高興的事情。
她做了什麽呢？
蘇橙陽好疑惑。
因為，她好像只是心情變好了一點點。
——
蘇橙陽心情肉眼可見得好起來，路茵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“哥，你知道橙陽的身世嗎？我早上問她，她說她是個孤兒，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，她就變得有點不開心了。”路茵悶悶地說。
林予聽後卻沒有反應，淡淡道：“是嗎。”
“我是不是問到她的傷心處了？我……我覺得她很可憐……”路茵神色愧疚地低下頭。
林予一頓，轉頭註視著她，問：“她告訴你之後，你回答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啊，我只是覺得她有點可憐，沒想讓她傷心。”
“所以，你聽完她的話之後，表現出來的態度，是你覺得她很可憐？”
路茵身體一震。
林予看向不遠處被食物填滿肚子一臉幸福的蘇橙陽。
“蘇橙陽沒有值得可憐的地方。”
海風依舊溫柔，似雙溫厚的手掌，輕撫著發頂。
“她在蒼白的背景裏，讓自己成為了一道鮮艷的顏色。”
在浩瀚無垠的天地間，渺小卻溫柔的東西，最容易勾得人心動。
“她不需要被任何人可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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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格極其相似，所呈現出的東西卻完全相反。
Mary是個十分漂亮、看起來十分有個性的女人，大概，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人。
“橙陽……”
小路忽然從門邊走了進來，蘇橙陽倏然擡頭，將手機收起來。
小路疑惑地走到她面前，“你幹嘛呢？他們還以為你在洗手間暈倒了，讓我來找找。”
“我出來透透氣。”蘇橙陽淡淡道。
小路扯了扯嘴角，無情拆穿她的謊言，“透氣？洗手間？”
蘇橙陽：“……”
見她似乎不願意說的樣子，小路攬過她的肩膀，一起往外走，“好了，韓松雪像你的跟屁蟲一樣，幾分鐘沒見就到處找你，別讓她等著急了。”
蘇橙陽被她推著走到門邊，還是沒按捺住心中的好奇，問道：“林總以前做過模特嗎？”
小路詫異地說：“你怎麽會這麽覺得？”
蘇橙陽含糊道：“上網聽人家說的。”
“上網？網上的話能信嗎？我還在網上看到有人說我哥潛過Mary呢。你知道Mary是誰吧？就是我哥帶的第一個藝人。嘖嘖嘖……我聽了都覺得離譜。”
猝不及防聽到這個消息，蘇橙陽萬分震驚，連呼吸都滯了一下，“真的假的？林總他……他怎麽會是這種人？”
小路好笑地看著頭，情不自禁用手戳了下她的臉頰，“你想什麽呢？當然是假的，我哥怎麽可能做那種事？你不是知道網上說的話不能當真嗎？”
蘇橙陽反應過來也覺得自己有點傻，有點不好意思，說：“其實我是在網上看到一張林總的照片，看起來風格挺像時尚雜
志的。”
“噢，你說的不會是黑白的那張吧？”
“對啊，就是那一張。”
小路領著她往前走，一邊走一邊說：“那張是和Mary一起拍的，好像是一個情侶主題。”
蘇橙陽驚訝道：“他們在一起過……”
“當然沒有！我哥什麽德行你不知道嗎，每個階段應該做什麽事他給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，哪有功夫想這些情呀愛呀的。當時是沒有找到讓攝影師滿意的模特，那張封面對Mary來說又挺重要的，我哥還是她的經紀人，被她求了兩天，就幫她一起拍了照片。”
“哦，這樣啊。”蘇橙陽應了一聲。
小路搭著她的肩膀，將聲音壓低一些，說：“據我所知，我哥當時辭職，跟這張照片就有點關系。”
蘇橙陽好奇地問：“什麽關系？”
“好像是拍完照片的當天晚上……”
“如果真的想知道，你可以直接來問我。”
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，蘇橙陽和小路身體同時一僵，機械性地扭過頭，看向離他們不過兩步遠的林予，陷入死一般的沈默。
“哥……我冒昧地問一下，你聽到了多少？”
林予面不改色，“全部。”
說完，他緩緩將視線轉移到蘇橙陽身上。
蘇橙陽上輩子、這輩子，上下八百輩子第一次在背後說別人壞話，還被當場抓獲，她心那個虛得呀，林予看過來的一瞬間，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，但是她臉皮比一般女孩子厚，面上一點不顯，迎上林予的目光，硬著頭皮道：“林、林總好。”
林予看著兩人，突然笑了一聲，“還在網上見過什麽？說來聽聽。”
他一聲笑，笑得小路渾身寒毛立起，“沒什麽沒什麽，網上都是胡說八道，我一個字兒也不會相信。”
蘇橙陽忙點頭，表示讚同，“我也不信，那都是道聽途說。”
他似笑非笑地眼神從兩人身上掠過。
“需要我提醒你們，現在是工作時間嗎？”
兩人雙雙搖頭，“不需要。”
“那需要我提醒你們，該做什麽嗎？”
兩人繼續搖頭。
“林總告辭。”
“林總再見。”
兩人轉過身，加快步伐往前走。
“蘇橙陽。”林予突然喊道。
蘇橙陽腳步一頓，頂著壓力回過頭。
小路憐憫地看她一眼，加快腳步走了。
“少……”
“少上網！我知道，謝謝林總提醒！”
說完，沒再給林予開口機會，蘇橙陽一路小跑回了包間。
林予站在原地，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，無端地笑了一聲。
等蘇橙陽回到包間，韓松雪喝得上頭，非要拉著那位不怎麽愛說話的女嘉賓一起跳舞。
那女孩年紀不大，比蘇橙陽小幾個月，名字叫秦游，剛高三畢業，是一位準大學生。
聽說她成績挺不錯，考上一所藝術學院，高中參演過一部電影，成績也不錯，只是後面忙於學業，也只有一部作品，算得上半個娛樂圈的人。
上期節目錄制前，她剛參加完開學典禮，節目錄制過程還在看書學習，蘇橙陽跟她搭過幾次話，她說不想因為節目耽誤學習進度，不想被同學甩在身後。
秦游是典型的書呆子性格，沈默寡言，內向怕生，但是笑起來也挺好看的。
“小游游，來！”韓松雪將人從椅子上拉起來，後者紅著臉有點左右為難，倒是沒有反抗她。
韓松雪靠在她身上，打了個酒嗝兒，說：“你是不知道，我上學那會兒，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的書呆子，除了讀書還是讀
書……”
韓松雪向來口無遮攔，秦游臉皮比她薄，一拉一扯間，臉頰紅撲撲。
“松雪姐姐……”小姑娘欲哭無淚地喊道，可韓松雪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，她擔心自己躲一下韓松雪就會摔到地上去，只好用手扶著她的手臂，動作看起來十分滑稽。
“你長得真可愛，平時怎麽總喜歡低著頭呢？一點存在感都沒有。”韓松雪上手捏了下秦游的臉。跟女流氓似的。
秦游快被她弄哭了，手足無措站在原地。
節目收視率好，證明他們的試水成功，大家都興致勃勃，喝得醉醺醺，根本沒人有精力將秦游解救出來。
韓松雪倒是沒什麽惡意，就是想逗秦游說說話，上期節目她存在感低，韓松雪和譚琪他們幾人故意cue她說話，才有一點鏡頭被剪進去。
可韓松雪越想讓她說話，秦游就越緊張，越說不出話，換到平時韓松雪估計見好就收，現在喝得上頭哪還有什麽方寸。
“小游游，我看你書包裏裝著那麽多書，幹嘛呢？咱上個節目……誒誒誒！”
韓松雪正撒著酒瘋，突然感覺自己的衣領被揪起，喝了酒身體沒什麽力氣，輕易就被身後的人掀到一邊。
“橙陽？你回來啦？你怎麽才回來，我好想你呀……”
說完，張開雙臂就要往蘇橙陽身上撲。
蘇橙陽不喜歡她一身酒氣，伸手摁著她的額頭，不讓靠近。
她這段時間健身成果斐然，韓松雪楞是一點靠近不了。
“你欺負小朋友呢？”蘇橙陽輕輕揪了下她的頭發，問道。
“啊……沒呢，我想教秦游小朋友怎麽正確社交！”韓松雪含糊不清地說。
蘇橙陽失笑，“就你啊？教人家小朋友怎麽正確社交？你也不害臊。”
秦游：“……”
一口一個小朋友，明明也就比我大幾個月。
對哦，蘇橙陽明明只比我大幾個月，她為什麽有時候感覺那麽成熟呢？雖然有時候也很幼稚。
蘇橙陽跟秦游說了聲抱歉，就領著韓松雪回了座位。
等時間差不多，助理把自家藝人送回房間，蘇橙陽不勝酒力，再加上林總不讓她喝，和秦游是在場唯三清醒的人。還有一個清醒的，是一位比秦游還要沈默寡言的男嘉賓，但是和秦游不同，他並不是因為怕生，只是單純地不喜歡說話，微信群裏蘇橙陽就沒見過他發言。
回房休息一晚，蘇橙陽醒了個大早。
等小路叫她起床時，她已經洗漱完畢，整裝待發。
她本來心情還不錯，在節目中的表現雖不理想，像餓死鬼投胎，可節目收視率越高，她能賺到錢就越多，雖然大部分都會流入林總的口袋裏。她就盼著林總高興，一高興她就能趁機吃頓好的。
蘇橙陽走到酒店大堂和小路有說有笑，誰知一擡眼瞧見導演身邊的林予，他恰好朝兩人看來，笑嘻嘻的兩人不約而同想起昨晚的事，收斂笑容，規規矩矩走到他們面前。
“林總好，導演好。”
打招呼的過程中，蘇橙陽完全沒有擡頭。
和同事背後說領導小話，還被領導當場抓獲，想起來就覺得尷尬。
林予沒多大反應，早將昨日之事忘記，頷首道：“吃完早飯後出發。”
蘇橙陽和小路溫順點頭，轉身走向餐廳，等離開林予的視線後，才恢覆正常繼續說話。
早上小路沒有克制蘇橙陽，讓她想吃什麽就吃，蘇橙陽好奇一問，原來是林總的意思，頓時興高采烈。
然而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式，包子饅頭面條豆漿炒飯，唯一稱得上葷菜的，還是火腿腸和培根，盡管如此，蘇橙陽仍舊吃得開心。
小路看她幾乎把所有菜
品炫了個遍，把自己撐得癱在椅子上不住嘆氣，一副“人生在世了無遺憾”的模樣。
她不禁好奇問道：“橙陽，你以前過得不好嗎？怎麽這麽能吃。”
感覺像這頓不吃飽，下頓就沒得吃一樣。
小路本是隨口一問，沒有其他意思，可這問題顯然牽動到了蘇橙陽的心。
她神色微怔，狀似漫不經心，語氣平平：“我有沒有跟你提過嗎，我是個孤兒。”
蘇橙陽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世，也並不排斥向別人講述自己的童年，但是如果別人不問，蘇橙陽不會主動說。
因為，她不想讓別人對她產生同情，不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，也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被同情的地方。
無論她的身世如何，她的童年經歷如何，她努力讓自己過上了想要的生活——即使在功成名就的前一天，她成為了另一個世界的蘇橙陽。
小路怔楞地看著蘇橙陽，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反應，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應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。
在成為蘇橙陽的助理前，她看過蘇橙陽的資料，公司關於她的身份信息並不多，甚至連緊急聯系人都沒有，她曾好奇地問過林予，林予說以後會讓蘇橙陽補上，卻一直沒記得這件事。
原來她是個孤兒嗎？
蘇橙陽扭頭看向小路，毫不意外地從她臉上看到震驚和憐憫，甚至還有一絲尷尬，在她看過去的瞬間，小路眼神恍惚，移開視線。
蘇橙陽最怕的，不是吃苦、不是被罵、不是丟臉，也不是窮得吃不上飯，更不是吃不到肉，她最怕的，是別人對她產生的同情，最最怕的，是身邊的人對她產生同情。
和訪談節目中裝可憐不一樣，她當時只是裝模作樣，也不在乎別人對“蘇橙陽”的遭遇產生同情，因為“蘇橙陽”不是她。
可她的身世，是伴隨她一生的東西，她有點……承受不住這樣的同情。
特別……對方是她覺得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。
“橙陽……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小路握住她垂落在身側的手，一臉歉意，“你想吃什麽？我再幫你拿一點？”
蘇橙陽擡眸看著小路，好幾秒種。
她心裏清楚，不能怪小路，是她自己要回答這個問題。
可是，她不想和同情自己的人做朋友。
她承受不了，她會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悲哀。
比這輩子再也吃不上肉更讓她難以承受。
所以，在小路飽含愧疚的眼神中，蘇橙陽緩慢地把手從她掌心抽了出來。
蘇橙陽性格說得上溫順，不難交到朋友。
可她交到的每一個朋友，都會被她推到一個安全距離，就像林予的安全距離一樣。
因為一旦跨過安全距離，蘇橙陽的身世就會被他們同情，蘇橙陽也會采用和林予一樣的行為，推開那個跨過安全距離的人。
用過早餐，節目組安排嘉賓乘車，前往郊外。
依舊是三位嘉賓一輛車，韓松雪想和蘇橙陽一輛，可節目組提前安排好了，她只能和齊甫和蔣姍琦乘坐一輛車。
蘇橙陽則和節目裏最不愛說話的兩個人坐在同一輛車中。
她和秦游坐在後排，一位叫沈賦的男嘉賓坐在前排。
自從離開餐廳後，蘇橙陽就沒怎麽開過口。
她不開口，車裏其他兩位嘉賓更不願意開口。
司機師傅感覺氣氛沈重，頻頻通過後視鏡查看三人情況，節目組安排他們三人坐一輛車，本是因為上期剪輯出來，蘇橙陽拍攝的有用鏡頭非常多，所以希望她能帶動其他兩人，可是萬萬沒想到，他們仨一個比一個沈默寡言。怕是後期剪輯的時候，這一趟旅程他們一個可用的鏡頭都沒有。
耳機裏工作人員在催促他制造一點話題，路途上每組嘉賓都必須要有鏡頭。
司機師傅抽了抽嘴角，硬著頭皮開口：“小秦啊，在車上看書不頭暈嗎？”
秦游忽然被司機師傅cue，茫然地擡起頭來。
另外兩人各自看向窗外，一點搭話的念頭都沒有。
得，這段要是播出去，指定被懷疑嘉賓關系不和。
雖不明所以，秦游仍向師傅靦腆一笑，“師傅開車穩，不暈。我不想浪費時間，被同學把學習進度拉開就遭了。”
司機師傅幹笑一聲，其他兩人仍未開口，他只得繼續cue。
“橙陽，你和小秦的年紀差不多，該念大學了吧？”
蘇橙陽：“……”
這兩天是水逆嗎，昨天說領導小話被抓包，今天就被連續紮心。
當然，不怪任何人，如果不是突然想起從前的事，面對這樣的問題，蘇橙陽不痛不癢。
可現在，蘇橙陽有點不想回答。
“沒有，我不適合念書。”她到底還是回答了，不想讓司機師傅下不來臺。
“哦。”
司機師傅顯然不會說話，他又試圖找個話題cue副駕駛的沈賦，男生戴著一頂鴨舌帽，露出一些淩亂的頭發，正垂頭酣睡，他便沒好意思打擾人家。
這時，耳機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：“追問蘇橙陽，為什麽不適合讀書，你成績太差輟學，還是因為其他事情被開除了。”
蘇橙陽這個年紀，應該剛上大一，可她一年前就和經紀公司簽約，至少高三就沒讀書了。
司機師傅楞住，耳機裏催促。
“橙陽，為什麽不適合呢？”
蘇橙陽擡眼看向司機，他神色尷尬，右邊戴著一只耳機，她意識到，應該是節目組讓他問的問題，大概是他們車廂裏太安靜，沒什麽值得播出去的東西。
她偏頭看向窗外，說了一個撒了兩輩子的謊。
“高中畢業因為家庭原因，沒能上大學。”
話說這種地步，沒有人會繼續往下問。
高中畢業，這是個謊言。
曾經的經紀公司給她打造的人設。
事實上，蘇橙陽一天學都沒有上過。
半天之內連續兩次被戳到痛楚，蘇橙陽更加沈默。
過去的畫面，又開始一幀一幀在腦海裏循環播放。
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，只是情緒不高不低。
在節目上，蘇橙陽大多沈默，但並不無趣。
沒有自己感興趣的事不會開口，不在意鏡頭是否對準自己，一般情況下默默聽著，默默做自己的事情。
可此刻她的沈默，像是被什麽心事拌住。
經過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，他們來到一座沿海城市。
節目組將他們帶到海邊的一座別墅，幾十米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。
秦游背著書包，一臉驚嘆地看著海邊，“哇！”
她小聲驚呼道。
蘇橙陽走到她身邊，將一本資料遞給她，說：“你的書，在車上忘拿了。”
秦游楞住，她頭一次看見海，下車的時候太激動，隨便把資料塞進書包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車，沒想到遺落了一本。
她羞赧地低下頭，接過蘇橙陽手裏的資料，低下頭悄悄用餘光看著她，囁嚅道：“謝謝姐姐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
下車後，蘇橙陽不想在韓松雪他們面前顯得和平時不一樣，附和著他們的玩笑話，除卻在車上時，似乎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。
換好節目組準備的衣服後，九位嘉賓一起去海邊。
秦游落在人群後方，她怔楞看著被一堆人簇
擁在中間的蘇橙陽。
韓松雪和蔣姍琦走在她兩側鬥嘴，她時而回應一句，偶爾其他人一起參與進來，連一向穩重的譚琪，也跟著一起插科打諢。
“關於海的詩？這題專門為學霸出的嗎？”
聊天間，蘇橙陽回頭看向秦游，其他人頓時一起轉頭。
“小游，我們剛說到關於海的詩詞，你給我們背上一兩句？”
“是啊，看學霸背詩好玩。”
秦游沒想到蘇橙陽會突然cue到自己，驚得險些忘記邁步子，她只好紅著臉背了幾句。
等她背完，一行人繼續向海邊進發。
秦游看著蘇橙陽的背影，心中更加確定，她現在應該不是很開心。
因為沒吃到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嗎？
秦游一直對蘇橙陽很好奇，經常在暗中觀察她，她在車上時的表現就有點不對勁了。
蘇橙陽幫她解圍，還幫她拿書，她應該好好報答她一下。
在海邊玩耍一陣，工作人員為他們準備了海鮮大餐。
時間正值午後，天空仿佛隨著蘇橙陽的心情，陰沈沈的。
海上天空更是陰雲翻滾，仿佛隨時會有一場大雨傾盆而至。
在這種天氣的海邊享用一份海鮮大餐，應是別有一番風味。
“橙陽，隨便吃哦！”
路過小路身邊，她輕輕拽了下蘇橙陽的袖子。
蘇橙陽笑了笑，與她錯身而過。
小路的手心也空了。
“哥，橙陽她是不是不太開心啊？”小路看著蘇橙陽離開的背影，憂心忡忡。
她的心思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樣，直來直去，不喜歡拐彎抹角，也一點不細膩，她不清楚是因為什麽，但是和蘇橙陽相識這麽久，她明確地感受到蘇橙陽心情不好。
因為這是蘇橙陽第一次見到喜歡吃的食物沒有露出雙眼放光的表情。
林予放遠視線，落在蘇橙陽身上。
她安靜坐在韓松雪身邊，後者偶爾將話題引到她身上，她就回答一兩句，面對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海鮮，似乎沒什麽食欲。
“她難道不喜歡吃海鮮嗎？”小路嘀咕道。
林予眉頭不經意皺了一下，“她不挑食。”
“對啊，橙陽不挑食，那是因為什麽？身體不舒服？”她轉過頭看向林予，說：“會不會因為你老是讓她吃蔬菜水果減肥，她厭食了？”
林予眉頭越皺越深。
餐桌上，節目組提議大家玩個游戲才能坐下享用大餐，引得嘉賓一陣唉聲。
“吃個飯還搞這麽花樣。”
“萬一把我們橙陽餓死了怎麽辦。”
蘇橙陽眼下確實沒胃口，幹脆就站起來，率先配合節目組。
工作人員放起音樂，眾人跟著節奏搖晃身體，舉手作答。
幾乎在前奏出來的一瞬間，一向沈默寡言的沈賦就舉手。
“浣溪沙。”
蘇橙陽第一認真聽他的聲音，冷冷的，像他這個人一樣。
“恭喜沈賦回答正確！”
沈賦立刻坐下，估計折騰半天肚子餓了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。
第二首音樂響起，唱了兩句之後，韓松雪急得直跺腳，“什麽什麽……這首歌叫什麽來著？怎麽突然想不起來。”
說完，她還求救一般地看向蘇橙陽。
蘇橙陽無辜地眨動眼睛，這兩首歌她一首也麽聽過，前奏隱隱約約有點熟悉，可是以前她忙得跟陀螺似的，哪還有時間聽歌啊。
“啊啊啊啊……未來！是不是未來！”韓松雪終於把歌名憋了出來。
“回答正確！”
於是乎，韓松雪成為第二個
坐下享用大餐的人。
輪到第三首音樂，女聲唱了兩句，韓松雪在旁邊狠狠懟了她一下，“這首歌啊！很好猜的！”
蘇橙陽一臉迷茫，“什麽？”
“就……那誰的啊！就……很簡單！”
“咳！旁邊的人不準提醒！”
副導演瞪了韓松雪一眼，誰知韓松雪膽大包天，竟然一眼瞪了回去，跟比誰眼睛大似的。
副導演：“……”
蘇橙陽最終還是沒猜出來歌名。
後面的人陸陸續續坐下，最後只剩蘇橙陽一個人。
蘇橙陽懵，真的懵。
她怎麽感覺自己一首都沒有聽過。
“這首……這首你也不知道？”
“不會吧？”
到了最後，他們甚至忘記面前的大餐，震驚地想看看蘇橙陽歌曲庫究竟有多淺，所以也沒人提醒。
連著放了三首歌曲，蘇橙陽都一臉懵逼沒猜出來。
工作人員汗顏，把最簡單、最火、最老的歌都放了一遍，蘇橙陽依舊答不出歌名。
小路在不遠處直跺腳，“猜不出來算了唄？幹嘛一直猜，橙陽肯定餓了……”
說完她就想走上前阻止工作人員繼續。
林予橫了她一眼，“蘇橙陽不應該把自己和其他人區分開。”
小路楞了一下，“可是……”
林予收回視線，轉而看向獨自一人站在餐桌邊，努力聽歌詞的蘇橙陽。
蘇橙陽似乎被激起了鬥志，非要答出一首來，嘉賓們也跟著起哄。
起哄期間，韓松雪還沒忘給蘇橙陽剝了幾只蝦餵她嘴裏。
韓松雪剝，蔣姍琦也剝，蔣姍琦剝完宋鳴安和齊甫也來湊熱鬧。
蘇橙陽口中被塞得滿滿當當，兩腮鼓鼓的，像倉鼠一樣。
林予垂下頭，低聲對小路說了句什麽，小路聽後跑到一位工作人員身邊聽後，工作人員又跑到副導演耳邊說了句什麽。
音樂開始播放下一首。
前奏出來，餐桌上的嘉賓瞬間沸騰，蘇橙陽也驚訝地張大嘴巴。
“這……”
嘉賓們面面相覷，不知道節目組在搞什麽幺蛾子。
“連《未來》蘇橙陽都沒聽過，怎麽可能聽過這首歌，而且這首歌真的有名字？”韓松雪疑惑道。
“蘇橙陽，你還是站著吃吧。憑你的曲庫，一輩子打不出來。”蔣姍琦也來潑冷水。
蘇橙陽咽下口中的東西，說：“這首歌我還真知道。”
眾人：“？”
蘇橙陽繼續說：“某炸雞店第三季度的宣傳片背景音樂《我想喝可樂》。”
她想了想，又補充道：“第三期度宣傳的是菠蘿披薩和火龍果披薩雙拼，我饞好久了。”
眾人：“……”
“菠蘿披薩……”
小路喃喃這幾個字，想起什麽似的，轉頭看向身邊的林予。
後者神色有點覆雜。
就算在喜歡國內文化，到底也是半個意大利人。
“恭喜蘇橙陽回答正確！”
蘇橙陽悶了一天的心情終於開了扇窗戶，笑吟吟地坐了下來。
目光看向盤中，才發現不知不覺間，盤中被食物堆得看不見了底兒。
“來來來，多吃一點。”
“是不是沒吃飽才會悶悶不樂？”
“現在錄節目呢，你們家林總不敢管你。”
“該吃吃該喝喝！”
蘇橙陽看著盤子裏堆滿的食物，心像被一把小錘子敲了下。
原來，都看出來了嗎？
蘇橙陽，你的演技也太差勁了。
“謝謝，可是我吃不了這麽多。”蘇橙陽喃喃道。
“你拉倒吧，早上跟小陀螺似的炫了好多當我沒看見？”
“沒關系橙陽，說不定吃完飯我們就得去幹體力活。”
“多吃點多吃點，心情就會好起來了。”
蘇橙陽失笑，但同時又點忐忑。
她擡起頭，看向林予所在的方向。
他站在一片沙灘裏面，身形頎長。
海風吹動他的頭發，在蘇橙陽看過來的一瞬間，似乎也吹動了嘴角，演化成一抹柔和的笑意。
“吃吧。”
他薄唇微啟，無聲地說。
明明相隔數米，蘇橙陽卻仿佛聽見了他的聲音。
她的心，不受控制地，又抽了一下。
她想，或許她又做了什麽讓林總高興的事情。
她做了什麽呢？
蘇橙陽好疑惑。
因為，她好像只是心情變好了一點點。
——
蘇橙陽心情肉眼可見得好起來，路茵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“哥，你知道橙陽的身世嗎？我早上問她，她說她是個孤兒，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，她就變得有點不開心了。”路茵悶悶地說。
林予聽後卻沒有反應，淡淡道：“是嗎。”
“我是不是問到她的傷心處了？我……我覺得她很可憐……”路茵神色愧疚地低下頭。
林予一頓，轉頭註視著她，問：“她告訴你之後，你回答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啊，我只是覺得她有點可憐，沒想讓她傷心。”
“所以，你聽完她的話之後，表現出來的態度，是你覺得她很可憐？”
路茵身體一震。
林予看向不遠處被食物填滿肚子一臉幸福的蘇橙陽。
“蘇橙陽沒有值得可憐的地方。”
海風依舊溫柔，似雙溫厚的手掌，輕撫著發頂。
“她在蒼白的背景裏，讓自己成為了一道鮮艷的顏色。”
在浩瀚無垠的天地間，渺小卻溫柔的東西，最容易勾得人心動。
“她不需要被任何人可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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